卡里娜的去世,带走了电影史上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2020-01-04 21:50 虹膜 欧美范作者:David Hudson
译者:Issac
校对:奥涅金
来源:《标准收藏》
安娜·卡里娜于这周末去世——享年79岁——仅今年一年,我们就失去了法国新浪潮中的三位重要人物。1961年,卡里娜嫁给让-吕克·戈达尔的那一年,米歇尔·勒格朗——他今年一月份也辞世了——指导她录制了《La chanson d’angela》,她后来在戈达尔的《女人就是女人》中演唱了这首歌。
同年3月去世了的阿涅斯·瓦尔达曾导演了由卡里娜和戈达尔主演的《麦当劳桥上的未婚妻》,这是一部无声的喜剧短片,瓦尔达后来把它纳入了她的第二部长片《五至七时的克莱奥》(1962)。
卡里娜后来还继续与赛日·甘斯布等人一同录制,以及与雅克·里维特、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卢基诺·维斯康蒂、乔治·库克、托尼·理查德森和拉乌·鲁兹等各位导演合作。
她甚至还自导自演了两部电影——《共同生活》(1972)和《维多利亚》(2008)。她也写了四部小说。但是任何关于卡里娜璀璨的职业生涯的讨论,总是会回到她与戈达尔合作的那七部长片。
不管公平与否,正是这种短暂却非凡的合作关系,引得评论家们继续遐想。「自从约瑟夫·冯·斯登堡和马琳·黛德丽之后,还没有一个导演加明星的组合如此强大,」大卫·厄伦斯坦在《综艺》上写道。
2016年,卡里娜带着《法外之徒》(1964)的最新修复版来到英国和美国,毫不避讳地侃侃而谈她与戈达尔在一起的岁月,导演凯维赫·扎赫迪提出,这七部合作的作品,「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序列了。」
扎赫迪为《Filmmaker》写的文章,可能进一步论证了这一点,他补充说,「戈达尔和卡里娜的关系成为了这些电影隐藏的主题,此外,戈达尔对这一段长达五年的、起起伏伏的关系的追踪,拥有一种神秘的诗意,这甚至超过了费里尼和伯格曼分别与朱丽叶塔·马西纳、丽芙·乌曼的终身合作所能够实现的诗意。」
卡里娜在接受《纽约时报》的格伦·肯尼采访时表示,她和戈达尔「当时并不认为我们在重塑电影,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们跑来跑去,在街上开枪,躲在树后化妆……你总是以一种活跃的方式在场景中穿梭,而不是说是在演戏。」50多年过去了,我们很难想象,这种轻盈的感觉,再加上戈达尔激进的风格创新和卡里娜饰演的角色的开放性魅力,会对观众产生多么惊人的影响。
「无论是扮演街头妓女还是恐怖分子,」安妮塔·盖茨在《纽约时报》上写道,卡里娜「设法让自己显得风情万种,她有着深色的头发、纤细的刘海、浓重的眼线,衣橱里满是水手制服上衣、膝袜,还有从贝雷帽到船夫帽的各种风格活泼的毛呢头饰,看上去非常时髦。」
在《Film Stage》的尼克·纽曼看来,卡里娜出现在银幕上「常常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既聪明又愚蠢,既可能沉迷于卡通式的肢体动作,又可能展示自己的超自然之美,而且眼睛后面总是藏着什么。」
众所周知,戈达尔第一次看到卡里娜,是在棕榄广告中她在浴缸里笑盈盈的样子。她是一两年前来到巴黎的,在此之前,她是在丹麦长大的,那时候名叫汉娜·卡琳·拜尔,而且在单亲妈妈、祖父母和养父母之间转来转去。14岁时,卡里娜已经开始写短篇小说,并在戛纳上映的一部丹麦短片中亮相。
17岁时,卡里娜逃到法国,在巴黎的头几个星期她几乎是露宿街头。在Les Deux Magots咖啡馆,一个星探发现了她,她几乎立即开始了模特生涯。传说是可可·香奈儿建议她改的名字。
戈达尔在他的第一部长片《精疲力尽》(1960)中给了她一个小角色。这部戏需要拍她的裸身镜头,所以卡里娜拒绝了。那棕榄的广告呢?戈达尔反驳。卡里娜向他保证,是他在想象中看到了自己的裸体。她不仅穿着游泳衣,而且全身都是肥皂泡。一年后,戈达尔邀请她主演他的第二部长片,正是在1960年拍摄《小兵》时,他们坠入了爱河。
《小兵》因其虐囚场景在法国被禁了三年,正如德鲁·亨特在《Slant》上所说的,它「描绘了法国武装部队与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冲突时令人厌恶的画面」。米歇尔·索博饰演布鲁诺·福雷斯特顿,他是一个住在日内瓦的法国特工,爱上了卡里娜饰演的神秘的维罗妮卡·德莱叶。
「在这部电影的核心部分,」斯科特·法德斯在2013年的《村声》里写道,「布鲁诺在卡里娜饰演的维罗妮卡的公寓里的场景中,和对方讨论了爱情、死亡和战争——这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同时包含了审讯和诱惑,在这个过程中,索博说出了戈达尔永恒的格言,『电影是每秒24帧的真理』。」
在戈达尔的第一部彩色电影和宽银幕电影——歌舞喜剧《女人就是女人》(1961)中,两个男人(让-保罗·贝尔蒙多和让-克洛德·布里亚利爱上了卡里娜饰演的安吉拉——一个渴望有孩子的脱衣舞女。
《纽约时报》的A. O. 斯科特写道,这部电影是对「电影爱情是拍摄电影的原料」这一理念的「令人陶醉的表达」。「这个概念最纯粹的体现就是卡里娜自己,她朝着露易丝·布鲁克斯和克劳黛·考尔白的方向后退;向奥黛丽·赫本侧身;接下来又向奥黛丽·塔图和茱莉娅·罗伯茨靠近。在这部影片中,她一边扮鬼脸、一边叹气、一边哭泣、一边咯咯地笑,假装自己是电影明星——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变成了电影明星。」
2016年,《纽约客》的理查德·布罗迪认为,在卡里娜与戈达尔合作的电影里,「卡里娜不以角色为中心,而是以自己为中心,她也许在镜头前比在私生活中更充分地展现了自己,以创造一个持久的自我形象。卡里娜并没有成为她所扮演的角色;而是她们成为了她。在这方面,她与戈达尔的合作(就像他的电影中的其他演员一样)接近琼·克劳馥、约翰·韦恩或其他好莱坞偶像的成就,他们的局限性和艺术性是密不可分的。」
戈达尔以《随心所欲》(1962)回归黑白电影,卡里娜饰演娜娜,她离开了丈夫和孩子,却发现自己独身一人无法维持生计。在这部电影最著名的场景中,她在影院压抑的黑暗中观看了德莱叶的《圣女贞德蒙难记》(1928),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说这一微小时刻对电影产生了重要影响,没有一点儿高估,」迈克尔·阿特金森在与我们的文章同时发布的文章中写道,「戈达尔一下子就将以下内容图像化了:法国电影的生活方式、整整一代人对作为艺术形式的发现、经典电影能够是悲剧的、浪漫的、极富魅力的,以及典型的戈达尔主义思想——电影永远是关于它们自己的电影性的……
你去看卡里娜,去理解她与戈达尔的镜头之间的神秘关系(戈达尔与任何其他女演员、卡里娜与任何其他导演之间都没有那种迷人的亲密关系),不是因为她有着固执的信念,而是因为她本人,电影时刻所捕捉到的鲜活的她,就像是在琥珀中一样。」
《法外之徒》中,有一场永恒的戏——卡里娜、克洛德·布拉瑟和萨米·弗雷三人分别饰演的三个小贼,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地就从咖啡桌上起身,跳起麦迪逊舞来,疯狂地在卢浮宫里奔跑。
约书亚·克洛福写道,这部电影「一开始似乎拍的都是姿态,而非是一部单独的、连贯的戏剧。」但它是一部「有主题的电影——不是黑色电影,也不是政治电影,而是一部爱情电影。
就像很多戈达尔的电影一样,这是一个带着子弹的爱情故事。」卡里娜经常说,她和其他演员花了三周时间来练习麦迪逊舞,排练的时间比其他戈达尔的电影中的任何一场戏都要长。
「人们总是指责我们即兴创作,」她在2001年的《美国之声》节目中对迈克尔·阿特金森说,「但这绝对不是真的。让-吕克的剧本总是经过仔细修改的,红页、蓝页、黄页。当然,他经常当场创作对话台词,但一切都是事先排练好的。」
当他们准备拍摄黑色科幻电影《阿尔法城》(1965)时,戈达尔和卡里娜已经分手了。他们于1964年12月离婚。卡里娜始终对作为导演的戈达尔保持着最大的尊重。「他真是个天才;你必须完全信任他,」她告诉阿特金森。但她也经常与采访者坦率地谈论作为丈夫的戈达尔可能会冷漠无情。他会说自己出去买烟,然后一次出去三个星期。
在《小兵》(1965)的片场,戈达尔和卡里娜「几乎无法互相交谈,当他们说话时都是在谩骂和咆哮,」大卫·汤姆森在2009年为《视与听》撰文时写到,他暗示说「作为讽刺家和分析师的戈达尔之所以拍这部电影,仅仅是因为他有一种受虐的冲动,想让他前任在每次看他的镜头时,都把她最后的感情掐灭。」
在拍摄他们最后一部合作的电影《美国制造》(1966)时,戈达尔为卡里娜写了一段复杂的独白,并坚持立即拍摄。格伦·肯尼指出,她回忆起2016年两人谈话中的那一刻,「她的怀疑和愤怒让人觉得她好像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他在愚弄我,他是故意的,』她勃然大怒。」
《安娜》(1967)是卡里娜继和戈达尔合作之后的职业生涯里众多亮点之一。这是一部由皮耶·寇拉尼克为法国电视台制作的色彩丰富的歌舞片,其中还有让-克洛德·布里亚利、玛丽安娜·菲斯福尔和赛日·甘斯布出演,卡里娜显然与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我们说俚语,喝红酒,吃奶酪,」2016年,她对《电影评论》的永卡·塔露说道。「他更有趣。」乔治·库克也是如此,他执导了卡里娜出演的《贾斯廷》(1969)。「我真的很爱他,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告诉塔露。
「每次他来巴黎,我们都会见面……库克教了我很多。他对我说『安娜,你知道台词,然后你用令人不悦的方式来说,或是用生气的方式、哭泣的方式、歇斯底里的方式、滑稽的方式。然后你想着入眠,后来你就会发现,当你第二天早上来片场的时候,你会做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
去年雅克·里维特的《女教徒》(1965)的修复让许多人重新评估这部改编自德尼·狄德罗的小说的电影。这部电影两度被禁,直到1967年法国审查制度终于允许该片在戛纳首映。
2006年,基思·乌利希在《Slant》上撰文指出,《女教徒》「基于安娜·卡里娜饰演苏珊娜时从即将沸腾到真正爆发又复归前状的表演。
苏珊娜是没落贵族的私生女,实际上也是十八世纪腐败的宗教等级制度的牺牲品。」今年早些时候,艾德里安·马丁写道,「卡里娜既受到了祝福,又受到了诅咒(无论在当时抑或是现在),她被贴上了偶像的标签或是新浪潮的标志;几乎每个让她出演的人都利用了这种联想,很少要求她扮演任何有深度的个人角色。《女教徒》是这条规则的例外:从各个方面来说,这个角色都显示了她作为演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