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凯那天，北京很冷，我因为抽到假烟而心慌不已。

晚上不到七点，我在一片搭好的拍照背景下，见到了他——他在拍GQ的杂志，隔着老远，我见到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高个子男人走来走去。

我在一旁观察他。

拍摄倒数第二套衣服时，他从我右边的更衣室出来，滑了几下太空步，和工作人员不知在说什么，兴致不错，有笑。

等到终于结束拍摄，他换了一身便装，脚踩着运动鞋，在我对面坐下。刚好是约定的七点整。

这是我第一次见许凯，过去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我的耳中，等真正见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采访从他刚结束播出的《从前有座灵剑山》说起。

从前有座灵剑山

许凯第一次拍喜剧，过去的作品中，他要么饰演达官显贵，要么陷身江湖快意恩仇，非少爷即公子，一脸「正」相。

这次拍摄《从前有座灵剑山》，他慢悠悠地说：「心里没谱」。

原因是，第一次尝试，加拍摄时间只有三个月，压力很大，面对原著粉丝的期待，许凯十分忐忑。

眼下这部戏顺利播完，我问他给自己打几分。

他说4分，我愣了一下，采访录音里的我笑着问他，满分是多少——我以为满分是5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满分是10分啊。

给自己打了中等偏下的评分，态度相当诚恳，并未故作谦虚，这和我想象中的许凯有些不同。

在我的认知中，许凯仍是急燥燥的青年，幽默逗趣，直言直语，而青年总是免不了稍带「妄自尊大」的气质。

然而许凯就只有可怜巴巴的4分。

没什么太多理由，只是第一次尝试，以及确实在匆忙中发挥。哪怕外人看来结果不错。

许凯很正经，偶尔又出其不意地有点点「搞笑」。

他说，我看《灵剑山》，全程开弹幕，全屏。

我问他，你不怕吗？胆子这么大？

他不怕，事实上在他看来，怕是没用的。该来的总会来，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藏着掖着也未必能得到相反的结果来。

以及，外界的评价对他始终是正作用力大于反作用力。

我向他承认了他直面某些东西的勇气。

他老气横秋地说：「大家都不容易」。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笑着反问他：这么心酸吗？

他说，每个人都不容易啊，生活中就是这样。

比如他并不认为自己像《灵剑山》男主王陆，做不到王陆那样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而自己有太多顾虑，要权衡更多。

更像活生生的人，也因此势必要体会为人的不易。

横店

压根无法做到玩世不恭的许凯，在横店已经「修炼」两年多了。

从刚入行起，许凯就没怎么出来过。

用他的话说，自己在横店，一波一波送走所有人。

旧的人走了，他还在拍，新的人来了，他或许又在拍其他作品了。

因此外卖吃腻，快吃到得厌食症，几乎横店所有东西都吃过。有时候可以做到一部戏只点同一个外卖。

我问他，最多可以在横店呆多久——我很想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比如一辈子。

但显然我臆想的有些夸张，许凯也比想象中真实。

他说没想过多久，我试探问他，十年可以吗。

他赶紧说：那不行那不行。

虽然无法一猛子扎进横店十年不出来，但许凯的确给自己休息时间很少。

这次《灵剑山》结束，许凯出来参加爱奇艺的活动，我问他要休息一段时间么。

他说没有休息的时间，一周后还要进组。

按照当时采访的时间算，我写到这儿的时候，他大概率已经在拍戏了。

他停不下来，这个世界要求每个人都要一直奔跑。

有一次他难得休息了两天，在北京，感到很慌。根本无法像想象中的睡到自然醒，因为早睡早起的生物钟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会一直醒，一直看手机有没有工作消息。

最终他在家发呆了两天。

他说自己也没法去找朋友，一来朋友有限，二来大家都在各自的生活里沉浮。

此后就不怎么休息了，不会再「浪费时间」了。

他认为休息是在「浪费时间」。

危机感

我问许凯，你累吗？

他说当然累，每个人都累，但是没办法。只能努力往前走。

许凯比我想象中要拼，他满怀危机感。

据他所言，现在出来的许多艺人、演员，都年纪很小，很多98年99年，甚至00后。

这让他觉得，自己比他们多活了几年，就得比他们懂得多一点吧，感受也多一点。

不然比人家白活了几年。

我和他反复强调，95年的他，已经很小了。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年轻了。

94年的我干笑。

笑过之后，我严肃地对他说：其实是这个行业让人早熟。

他听懂了，然后回应我说：整个社会都让人早熟。

早熟或者懂事，听起来是好词儿，但总归得从人身上割下些什么，才能获得。

许凯偶尔会觉得累，会觉得压抑。

于是他多运动、多看书、多看电影。

也想过去健身，但是健身计划失败了——他不避讳说这个。

和许凯聊「世界让人早熟」，不在我原有的计划之内——我没想到，会和一贯看着「快乐」的许凯聊这个。

他确实被推着走了很远了。

感性与理性

我奇袭了一下许凯，问他，做演员要感性还是理性。

他说要感性。直接了当，没有迂回的空间。

只有感性才能获得旺盛而庞大的感知力，也只有如此，才能细腻而透彻地塑造角色的人生。

许凯是双鱼座，非常感性。生活中可以看到很多细节。

补充完关于感性的看法，他笑着说：这只是我一个新人的观点。

我说我同意你的观点，我太同意了。

但感性也带来许多痛苦，对吗。

他说对，很痛苦。

那想成为理性的人吗？

他说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

就像，有时候想快点长大，有时候又不想长大。

他还没有「不惑」，我也没有。

只是他说，随着不断成长，好像快乐没有那么大了，伤心也没有那么大了。生活中不太会有过多高低起伏。

倒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人总得学会平衡一些东西——我很理解。

我有点残忍地问他，你享受这种……被迫早慧的状态吗。

谈不上享受，反而是接受——他直言。

许凯俨然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成年人」。

因此在我问他还叛逆吗的时候，他说不再叛逆了。

叛逆是早年读书的时候，现在不了。

不叛逆，是否会影响艺术感知——我继续追问。

他沉默了一会，说生活中不会叛逆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但对演戏这件事的感知，一直都在。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其实明白。

——人生中的确有太多「身不由己」，也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保留一部分最纯粹的东西，给最值得的事，已经是难得的权衡之策了。

在采访当天，许凯上了一个热搜。

我问他看到了吗，他说看到了，但没有过多注意。

在我原本的采访提纲里，有一个问题是，最想上什么热搜。于是我问了他。

他说了一会儿，说关于作品的吧。

我说比如「许凯 演技」，他笑了。

自由

我问许凯最后的一个问题，有点难为人。

我问他，自由更重要，还是名望财富更重要。

他说自由。

紧接着跟我解释，他没有在嘚瑟，没有不说真话。

他是真的觉得自由重要，在人生维度上来说。

当然，说财富名望不重要，也太假。只能说，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需要关注的东西不一样。

我明白，他想表达的是，起码在他眼下的人生状态中，他渴望拥有演戏以及往前走的自由。而所谓财富与名望，其实更多是努力的结果和附属品。

许凯很可爱，一直到结束，还在和我解释，这是他的个人观点，代表不了所有人——他有点担心，自己的言论会给人带来不好的价值导向，或者误解。

我笑着说不会，我不会曲解你的意思。

烟花

在我的采访前，许凯拍了大概四到五个小时的杂志大片，在我的采访后，他还得接受其他媒体的访问，第二天他要参加活动，此后再有一周的宣传工作，他又要进组了。

他很忙，远比我想象中要忙得多。

和很多人一样。

也和很多人一样，他时常在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人生命题，还有取舍和值得。

采访前我看他发了一组动态，在迪士尼，是去工作。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去迪士尼那天他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去迪士尼，氛围很棒，只是因为工作节奏，他没来得及玩任何一个项目。

但他对当天的烟花表演印象深刻，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说，那个烟花一定要看，很美很震撼很精彩。

一直到结束，我回程坐在出租车上，都一直还在想，他描述中的灿烂到极致的烟花是什么样。

人生中一定也有许多东西，灿烂到极致，想来未必会比那迪士尼的烟花差。只是人生也一定要比走到迪士尼去更难。

要面对成长的割裂与割舍，要有根基牢固的意志与自驱力，以及要有深入骨髓的热爱，才能有机会看到璀璨。

许凯在今年看到了让他觉得震撼的烟花，而更多璀璨的东西，我想他总有一天也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