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出圈

张云雷又“出圈”了。比起2016年那次从南京南站站台掉下来全身上了一百多块钢板；2018年粉丝带荧光棒听相声被《新京报》点名批评，这次出圈无疑范围更大，波及更广，影响更甚，可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出圈。

事情起因是张云雷2018年在相声表演中提及地震、慰安妇等内容，并用它们进行逗哏，视频和截图最近突然在网上被传播开来，不断发酵。紫光阁、北京日报、环球时报甚至央视网都发文批评“调侃国难、没有底线”。直到13日中午央视网再发文称“与其棒杀，不如以德化之”，粉丝们悬着的心才放下，事情也才告一段落。

毕竟有陈一发、暴走大事件的案例在前，按照常理和经验，通常官媒下场后，下一步就该全网封杀了。张云雷最终得到央视网“以德化之”的评价，不知道算不算他运气好。

不过事情似乎也并未结束，截止到今天，张云雷的所有演出活动疑似暂停，德云社其他成员调侃英烈的视频也被相继翻出。

很多人说张云雷是第三个被脑残粉往死里作的倒霉蛋，第一个是PG One，第二个是翟博士。仔细一想，这三者还真有些共同之处，他们造成的伤害都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一个圈子。PG One差点拖整个嘻哈圈下水，翟博士已成为整个学术圈公敌，张云雷则让相声这个以抖包袱、调侃、幽默讽刺为特色的语言艺术，恐怕从此以后说话前都要三思了。

从“出圈”到“毁圈”，说到底，是一次“此圈”与“彼圈”的火星撞地球。

“出圈”，基础饭圈词汇，意思是偶像收获到饭圈以外的关注度，算得上是能证明爱豆综合实力的高难度指标——粉丝可以通过抡博，控评，做数据给偶像刷存在感，却很难真正让路人对他们的爱豆产生兴趣。

“出圈”本来应该是个褒义词，通常伴随着爱豆终于有了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而近年来爱豆们的“出圈”，却常常让人哭笑不得，譬如前段时间网上撕的腥风血雨的“鳗鲲之争”（吴亦凡的rap和蔡徐坤的篮球），让路人们也都知道了“鸡你太美”和“大碗宽面”。

说张云雷“出圈”，因为他是相声圈现在的顶级流量，这是个事实。

他的演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演出结束，还有粉丝尖叫应援，排着队送花送海报送锦旗。场面之盛，师父郭德纲也要转发一句“行，张云雷算是红了”。

他唱《探清水河》，全场观众挥舞着绿色荧光棒合唱。因为他说看SHE演唱会看到粉丝们挥舞的绿色荧光棒特别美，所以他的粉丝也送给他一片绿海。

这情景，如果不是台上摆着桌子，身上穿着长衫，分明就是演唱会现场。不止其他相声演员惊呆了，张云雷自己也感动到哭，他说“我死都想不到你们会带荧光棒来听相声。”

他想不到的或许还有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个站、资源博、数据组、公益组……会有成千上万的“二奶奶”们，把他捧在心尖尖上。

2018年末，张云雷首次登快本，粉丝们为他准备应援的用心和壕气程度，恐怕连四大顶流都难以企及：给张云雷送爱马仕范思哲，给全体工作人员送礼品卡，给快乐家族每个人送金条，每个主持人还有单独的礼物……

上快本，每个流量必须经过的一个过程，检验人气的最好方式。这期节目，张云雷应该是扎扎实实体会到了粉丝给他撑起的排面，最响亮的欢呼，最配合的捧场，说着爱豆和粉丝之间才懂的私密梗。

张云雷，实红。

但是，说张云雷是相声圈的顶级流量，他的粉丝们或许不会答应。

这是张云雷身上最矛盾的地方——他身处一个完全考验业务能力和基本功的行业，他的粉丝们却把充满泡沫的饭圈那一套用在他身上，原本说学逗唱四大看家本领，练得好才叫硬道理，现在引入了颜值、卖腐、营业，所以显得格格不入。

这就像什么呢？举个例子，去年的徐峥，因为《我不是药神》大火了一把（当然和近几年的口碑累积也有关系），网友们为了表达对他的喜爱，叫他“山争哥哥”，给他成立后援会。但这通常只被视为一种调侃性质的行为，上了热搜几天后，很快就又归于平淡了。这背后的逻辑是，在大多数路人心中，真正有实力的艺人，是不需要“饭圈”那一套的。

何况在内娱，饭圈几乎就是污糟之地、惹是生非的代名词，流量则是没实力却很红的明星们的代称。二奶奶们当然不愿意张云雷被视为流量，于是她们说，追张云雷，不是追星，而是“捧角儿”。

“捧角儿”，戏曲界专用词汇。张云雷作为传统曲艺门类相声表演者，确实和普通流量太不一样。

他出生曲艺世家，四五岁就开始跟着家人进院子看戏，九岁就拜了郭德纲为师，成为最早的郭门弟子之一。所以92年的他，才能人称“二爷”。

他是郭德纲亲自带出来的弟子，用“错一个字打一嘴巴”的方式教会的太平歌词。也算祖师爷赏饭吃，嗓音条件好，京剧、评剧、二人转……各种曲类，就没有他不能唱的。年纪轻轻，就被郭德纲封为“少年太平歌词老艺术家”。他的太平歌词唱段录音，是后来德云社弟子学习的样本。

人生的第一个大起大落来的这么突然。13岁变声期，嗓子出了问题，太平歌词里那段《白蛇传》他再也唱不了。看着蒸蒸日上的德云社，张云雷无比失落。他逃离了，他钻进网吧，让游戏麻痹自己，没钱了，就去台球馆摆球，去餐厅端盘子……

在不能继续相声事业的惶恐中挣扎6年，终于在19岁那年重返德云社。从堪堪卖出十张票开场演出，到1400人的剧场座无虚席，张云雷是从冷板凳上一步步唱出来的。

他热爱这份事业，大褂熨得一一丝皱褶没有，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往台上一站，虽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形容略显夸张，倒也担得起相声界的颜值担当。

更别说还有“三庆园粉丝闹事”、火车站坠楼、全身108块钢板等等事件作为谈资。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放在任何一个爱豆偶像身上，足够被粉丝吹一辈子。足够他们把爱豆的形象塑造得无比光辉伟岸，把自己彻底感动，并在路人、对家面前挺直腰板。

但在“角儿”身上，除了“坠楼”这件突发意外，其他所有，皆是常态。曲艺界代代名角，前辈马三立侯宝林马季也好，师父郭德纲于谦也好，同辈岳云鹏也好，哪个不是因为热爱，忠于事业，由冷唱热？

什么是“角儿”？如果不是曲艺界粉丝和老观众，或许很多人和我一样，第一次真切认识到这个词，是在电影《霸王别姬》。

百年前梨园，和今天饭圈确实有相似之处，看这人声阵势，看这“彩虹屁”吹得：一个喷嚏都能满堂彩；不挤出人命就上上大吉了！

但今日饭圈只止步于此了。他们没看到后面，“角儿”固然令人心驰神往，但也令人心生畏惧，甚至恐惧——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太难了。要经历切指之痛，烟斗烫嘴，日复一日真金淬火一般的淬炼。受不了的上吊自杀了，受得了的也几近疯魔了。

这当然是一种至诚至彻的理想状态，但也说明了成为“角儿”的不易。《旧京伶界漫谈》里说“捧角儿，说到底，角儿是根本。言及角儿，剧艺是根本，本领过硬的角儿才有得捧。”本领不过硬，再怎么费尽心力地捧，也只能昙花一现。

饭圈进入另一个圈子，最令外人反感、对原圈子伤害最大之处也在于此：对一个词的滥用，使这个词变得轻浮而失去了原本的厚重和价值。

张云雷有他的贡献。他在相声圈里的偶像形象、他对传统曲调的改编，确实让更多的人走进了传统曲艺的大门，很多人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太平歌词、莲花落，但现在都能哼出“桃叶儿尖上尖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他让很多人从一个相声门外汉，成为德云社常客，间接给同门更多被发现被欣赏的机会。

如果没有粉丝，张云雷唱得好也罢差也罢，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传统曲艺传承者，学习者，道阻且长。不会有人指责他是否德不配位，或许也不会有人盯着他去年甚至更早以前的话语片段大做文章。

粉丝，这个被称为“过度消费者”的群体，他们有充沛外溢的情感，在他们眼中心中，爱豆是最好的，要给爱豆全部的爱，除了他们，任何人都会伤害爱豆，他们必须保护爱豆。他们把自己和爱豆打造成一个命运共同体，把张云雷捧火，他们会很有优越感和成就感；张云雷出事，他们四处洗地；张云雷道歉，他们也纷纷跟着道歉。

感动了自己，殊不知在路人心中只是可笑，还加剧了事件发酵。

这是粉丝的特质，作为他们的爱豆，只能甜的吃，苦的也吃，毕竟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2018年张云雷流泪感叹粉丝带着荧光棒来听相声的时候，一定想不到2019年的今天，他会在手机屏幕后希望粉丝：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