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辉，一杯六十年的……水

梁家辉自己是没有微博的，以至于前几天他庆祝60大寿的照片，我们还是从他的迷妹——佘诗曼那里看到的。

梁家辉端着蛋糕被佘诗曼挽着，抿着薄薄的嘴唇，笑得很和蔼，但从他眼角的皱纹还是能看到人过花甲的痕迹。

他手中的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Tony Leung”。香港电影界有两位Tony leung，一位是梁家辉，一位是梁朝伟，有人说这两人都已经同姓了，英文名还取一样，太容易搞混了。

梁家辉倒也乐得拿这个梗开玩笑。

几个月前他故地重游回到故宫，站在城楼上抚摸石雕花，回忆起1992年在这儿拍《火烧圆明园》的时候，有天晚上穿着戏服跑到太和殿的城楼上，看月光下故宫的剪影，他会想：以前的皇帝，会不会也在这个角落看自己的家？

故宫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如冠玉的咸丰了，真是岁月唏嘘。

梁家辉刚陷入回忆，旁边有位游客大妈随口问了一句：梁家辉对吧？结果梁家辉转过头来，一脸严肃：“没有，你认错人！梁朝伟。”

两个Tony Leung都是香港电影界标志性的人物，金像奖，梁朝伟拿了7座，梁家辉拿了5座。虽然少了两座，可要说到两人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梁家辉绝对不比梁朝伟差。

梁朝伟在2000年凭借《花样年华》在戛纳得了奖，算是他第一次在国际上崭露头角。

而梁家辉要早得多。他在1992年主演的《情人》，打破了法国两年来的电影票房记录。“中国人东尼”一角，在梁家辉的刻画下，有股从骨髓里散发出的绅士感。

他全片几乎都穿着一身白西装，梳着规整的油头，虽然孱弱却永远把背挺得笔直。

一举一动都饱含着贵族的颓废气息，优雅而沉静。

以至于他的屁股现在都还被人津津乐道着。

而且他和梁朝伟也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演员。

梁朝伟的很多角色里都氤氲着王家卫所赋予他的忧郁气质，他演戏会由内而外的洞入角色内心。所以他更像是酒，年轻的时候拍些喜剧还不觉得，年龄越大慢慢地发酵出味道，差不多到中年的时候，就成了佳酿，越品越有味道。

不管是《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

还是《无间道》里的陈永仁，

或是《色戒》中的易先生，都是如此。

梁家辉却偏爱接些外形到内心都跨度极大的片，比如他刚演了《情人》，下一部戏就可以是《新龙门客栈》，从异国爱情文艺片，跳到古装片，跨度极大，两个角色间根本看不到一点相似的影子。

梁家辉更像水，本身无色无味，兀自流淌，倒进什么形状的瓶，自己就能变成什么样的形。

这或许得益于梁家辉爱钻研的那股学究劲儿，要演什么角色，总爱写个小传，设计两个动作。

1980年，梁家辉22岁，刚从香港理工大学毕业，便考上了TVB艺员培训班。

在演艺班里，梁家辉跟同期的刘德华成了好朋友，两个人都对演戏有着十足的热情，和澎湃的创意。

有一天刚好两个龙套角色的任务分配到他们头上，是要去演周润发身边的两个保镖，台词只有三个字，就是当周润发说：“你们俩去看下赌场”的时候，他们需要齐声回答“是，龙哥”。

但这是梁家辉第一次上荧幕啊，可把他激动坏了，当晚拉着刘德华去吃饭，滔滔不绝地讲应该怎么演。刘德华说不就只有一个镜头嘛，梁家辉一拍手说，那才更需要加戏啊。

结果到了拍的时候两个人被导演骂惨了：刘德华你叼根牙签干嘛？很有型啊？还有梁家辉，把你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黑手党啊？

到最后设计的动作也没用上，还是当的人肉背景。

训练班结束后，刘德华顺风顺水去拍了《神雕侠侣》，人气高涨，档期紧凑，慢慢变成了由一个“帅”字主导的气质型演员。

不管角色是老是少，他演出来的“帅”总能掩盖住其他方面的特点，这或许也是他在很多年里演技被嘲的原因吧。

《赌侠》里的陈小刀帅字当头，

《神探狄仁杰》里粘上胡子也是帅感突出，

到《追龙》里演吕乐，还是帅气倜傥的。

梁家辉的颜值却好像不那么稳定，帅如《情人》里浑然天成的富家公子。

要丑也能丑得别开生面，比如在《新林海雪原》里演座山雕。

所以关于“梁家辉算不算帅哥”的问题，常常会引起一场大讨论。

两人再次在电影里聚首是《黑金》，梁家辉演黑社会老大周朝先。为了等刘德华档期，他提前就去了台湾做功课，问台湾警署，这儿的黑社会有什么特点？什么叫政治献金？这儿的立法委员选举过程中是怎么出现贿赂的？等到剧组人到齐了，他已经写好了一本十几万字的周朝先人物小传。

周朝先工于心计，善于钻研，所以表面油滑，看上去就是条老狐狸。

同时也会出手动粗，有混社会的凶狠劲。

一方面是政客的狡猾，可以端着，另一方面又是骨子里的跋扈和阴险毒辣，平时是道貌岸然不露声色，但凡有机会露出一角，就能把人戳死。

黑社会老大形象也算是梁家辉饰演角色里的一个门类了，他演了很多黑老大，却又各具特色，下一个角色绝不会有上一个同类型角色的影子。

在《黑社会》里梁家辉也演黑老大“大D”，这个角色的成长史就是单纯的打打杀杀，所以性格乖张蛮狠，浑身是刺。

指人会用两根手指，侵略性十足。

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让小弟把勺子吃下去。

再到《江湖告急》中的任因久，这又是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黑社会老大。

外表喜乐，实则是经历了二十多年黑道生涯后，看透人生的洒脱，玩的都是大智若愚的黑色幽默。

演完黑社会老大，又能跨到各种类型的警察角色上。

《寒战》里饰演香港警务处副处长，为此他订做了西服，翻出了箱底的近视眼镜。这是在外形上的努力。

在性格上他塑造出了长时间接触犯人特有的怀疑惯性和盘问语气，你什么学历、哪毕业的、智商有192么、你回答得了么？

同时举手投足都是沉稳和自信，在郭富城面前太游刃有余了。

《目露凶光》里梁家辉又能从气质上反映出刑警工作所带来的负面情绪，既愤怒又压抑。

还有《金钱帝国》里演权倾一时的大探长，又是一副纵情享乐的高官模样。

大批香港的导演演员在北上之后都会有着“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尴尬，但梁家辉来到内地拍戏，似乎从来没有水土不服过，不管是《火烧圆明园》里孱弱的皇帝，还是《苹果》里猥琐的洗脚城老板，依旧是那个演什么像什么先生。

前两年的《冰河追凶》，梁家辉演一个东北老民警，他拿到剧本后又开始写小传，把现实与剧本不兼容的问题通通补完式解决。比如自己满口港味普通话，作为一个东北警察，怎样演才合理呢？

所以他给自己设定的是自己本是广东人，当了东北的女婿，于是才调了户籍，在东北当了一名刑警。剧中通过女儿来交待了一句“从广州老家来东北”，这些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人物设定不牵强了，他再继续揣测人物性格，用性格丰富角色表现力。

这个东北刑警是因为过于敬业和老婆离的婚，平时也是生活工作不分家，于是梁家辉跟导演建议，把坐在床上看案件材料的一段戏改了，自己要边搓袜子，边看摆放在一旁的文件和照片。

这么一副正派的面孔，在喜剧片里耍宝卖乖扮丑也是不遑多让。

当然要提《东成西就》，这部戏是王家卫在拍《东邪西毒》时请来刘镇伟用原班人马赶出来的，梁家辉本来演的是东邪黄药师，一头飘逸长发，端得很稳。

结果马上就能换上一副女装扮相又蹦又跳，妩不妩媚，销不销魂？

大红唇wink简直能要人命。

《92黑玫瑰对黑玫瑰》，梁家辉凭借这部喜剧片获得了金像奖男演员。导演是巅峰期的刘镇伟，文艺无厘头的派头，甚至赶超了同阶段的星爷。

梁家辉饰演的主角吕奇是确有其人的，抱着微弱的正义之心，还怀揣着一点点的小邪恶。这些在他的表演下形神兼备，真的是一点包袱也没有，完成了一次令人惊艳的致敬。

那一年他提名金像奖的影片有两部，一部是上边获奖的这部，另一部是《棋王》。

棋痴王一生有着高超的象棋水平，却又被挤压在时代背景下，辗转浮沉。

梁家辉完全像是从原著小说里走出来的，或者说他又一次被所演角色所取代了。

有的演员拍过很多戏，但到头我们能记住的也只有这个演员自己的名字；有的演员也会拍很多戏，到头来我们会忘了这个演员的名字。

梁家辉应该是后者，在作品中我们总能忘记他的名字。

《火烧圆明园》的导演，也是梁家辉的恩师李翰祥曾经骂过他：“我想捧你做明星，你却想做演员。”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他确实成为了一个像水一样百变无形的演员，这或许也正是他最希望听到的评价了吧。